灰穗

Border of Life
ボーダーオブライフ
生死之境

叫我穗子🌾就可以了

wb:寄世界于今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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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汇点

《交汇点》


只要我陷入梦境,我就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的生命。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在我的梦中,他或她从来不照镜子。小的时候我常常将梦境与现实混淆,在长辈面前说了很多胡言乱语,被父母领去看了半年的精神科医生。那个据称是专家级的医生说好些孩子都会有这样的症状,只是我还要加上一点点的认知障碍和臆想症。服了半年药后,我在父母面前声称自己不再梦见他者的人生,于是我再也不曾踏足医院的精神科。其实,我仍然持续地梦见那个人,无论是在夜间的床上,还是在颠簸的公交车上。我常常觉得他或她就是我的另一个人生。

那个人与我一样普通,至少梦境中表现出来的是这样。小的时候,我最常梦见的是吊针、白大褂、围棋和郁郁葱葱的树林,那些场景有种肃穆的宁静,身处其中仿佛被人掐住脖子般随时都可能窒息。上了初中,我梦见无数山河大地与繁华街景,不过更多的时候我会梦见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他们像所有一家三口一样,有温馨甜蜜也有争吵隔阂。高中时期我最常梦见自己被工作烦扰。上大学后梦中出现的场景朝气蓬勃了很多,所以我终于能够确认——我实际上把某人的生命倒着看了一遍。小时候我梦见的是那个人的古稀之年,他或她在医院和养老院间往返;初中我梦见的是那个人退休之后有了充裕的时间去旅游;高中我梦见的是那个人的中年时期,而在我上了大学的现在,梦中的那个人似乎在念研究生。我感到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亲切,仿佛两条平行线突然改变了角度,很快就要迎来交汇。在交汇点之后,我的肩上将背负越来越多的责任,那个人则会越来越年幼。

有些时候我想,他或她是否也会梦见我呢?这种时候我往往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浪漫主义情怀——我分明连那人的性别都不知道。在养老院的时候,那人是一个人;退休后到处旅游的时候,那人的身边也从未出现过妻子或丈夫。可是他或她一定曾经结过婚,否则我就不会梦见一家三口。他或她中年时期之所以经常为工作烦躁,除了压力确实很大以外,我也隐隐感到他或她的心境十分接近失去了重要的人或物之后心底滋生的惆怅和悲伤。现在,我则观望着他或她最为青春的年纪。在过去的梦境中他或她从未爱上过什么人,这一次,我希望看到他或她的爱情。

由于多年来我都希望探清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他者的人生,我在大学选的专业是应用心理学。可是,课程让我失望了:导师告诉我们,本科四年我们主要学的是人际交往,如果想要深入研究人的心理,还是要等到研究生时期。中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考研的念头,认为那太浪费时间。然而我想到梦中的那个人,想到他或她至少是硕士学历,我就下意识觉得我也绝对不能输。因此,大一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为考研做准备。期间我受室友影响看了一些社科类读物,其中一本提到,科学不过是现代人类的信仰。于是我不禁想,我的梦境确实出于异常的心理么?是否有可能我的梦境就是世界上某个真实存在的人的一生,只是当今的科学尚不能解释这种现象?

我仍然在梦里看着他者的人生。他或她是个很努力的人,无论对待论文还是锻炼还是别的什么,都贯彻脚踏实地的认真态度。我终于接触到了那个人的爱情,那人的恋人似乎是本科期间与他或她结识的,由于恋人没有考研,两人是异地恋。我看到了那位恋人给他或她写的信,两人平时虽然也会用手机上的社交软件交流,但仍然坚持着互通信件的习惯,这让我感到一丝浪漫的意味。看那位恋人的遣词,大约是位女性:“我仍然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天,你因枫叶过于凄美而神色悲怆……”我又想,写信者有可能是铁汉柔情;此外,我突然想到——那两位会不会是同性情侣呢?这正好可以解释多年以后他们或者她们最终还是迫于周围人施加的舆论压力分开了,也可以解释他们或者她们同居的期间领养了一个孩子。于是,我仍旧没有得出答案。奇怪的是,虽然那两位感情很好,但我梦见的那个人经常攥着信纸哭泣。

我隐晦地跟朋友们提到过我的梦。其中一人说,量子力学或许可以解释我脑海内出现的幻境。我开始到物理系蹭课,投影和黑板上的东西如同天书,我艰难地咀嚼着那些苦涩的知识。与此同时,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迫切地希望能见到我梦中的那个人,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我会走到他或她的面前说:“我能看见你的一生。”而假若他或她正好也可以梦见我,他或她将对我说:“我能看见你的一生。”

之后,我决定将物理学专业作为考研的目标。我知道这会很艰难,但我愿意为此付出努力。也正是这个时候,我在梦中终于见到了那位神秘的恋人,是个温婉清秀的女孩,笑起来时嘴边会荡漾出小小的梨涡。她的笑似乎总覆盖着层哀愁,我从来没见她开怀地笑过。我从未谈过恋爱,却在梦中借他者的视角谈了一次,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有一次,我梦见那对恋人到郊外的天文台观星,女孩是学天体物理的,不断地告诉梦中那个人如何正确使用望远镜、那个方位的星星叫什么名字。璀璨的繁星下,女孩忽然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梦中的那个人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女孩继续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可能活不到三十岁。”

至此,我终于明白梦中那人为什么会对着女孩寄来的信暗自垂泪。那一滴滴落在信纸上的眼泪好像也流进了我心里,咸涩发酸,让我很不是滋味。此后,我冷漠地看着那两个人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如胶似漆,心中明白纵使两人看上去是那么甜蜜美好,其爱情也绝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这甚至让我产生了不想恋爱的念头——难道是什么特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吗?总之,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谈起了恋爱,我自己也并非没被告白过,但我始终保持着单身状态。

暑假到了。一整个炎热的夏天,我在家与医院间来回奔波——我瞒着父母去看了精神科,而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造访那个地方。我没有向医生提起任何与“梦”有关的字眼,然而我情绪激烈,每次都能从嘴里吐出一连串毫无逻辑可言的混乱字句,有一次甚至吓到了一个实习医生。他们给我开了治疗躁郁的药物,我每天都乖乖服用,却还是会在梦境中崩溃不已。那就像个梦魇,紧紧缠住我,我无法凭自己的意志醒来,只能在那漫长的黑色隧道中无望地等待尽头那一丝微弱的光芒。夏天快要结束时我的药意外地被父母发现,好在上方贴的患者信息早已被我撕烂扔进垃圾桶,我谎称是普通的感冒药,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医院。

又是一年红枫季节。即使是大学,我们学校的开学日期也未免太晚了——这一点我刚入学时就感叹过。与去年一样,校道旁的枫树全部染上绮丽的赤金,可是我的心境却与去年大不同了。万千枫叶麇集成绵亘的红色絮团,看上去像在血里沤过一般。突然间,有谁撞到了我的后背。我回过头去。

“对不起。”有着杏果一般温软声线的女孩向我道歉。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此时此刻抬起头来,羞涩地微笑着。我却感到有如被雷电击中。那个声音我太熟悉了,那张脸我也太熟悉了。正是那熟悉的蜜茶色泽的唇,道出了残酷的真相。那一瞬我觉得眼前这片犹如火焰燃烧的枫树是如此磅礴瑰丽,而同一时间在空中无声飘零的脱离母体的红叶又是那么凄清悲凉。在这片烂漫的红枫下,我忽然间泪流满面。

“你为什么在哭?”女孩担忧地看着我。我觉得全身上下虬结的神经都在噼里啪啦作响,仿佛烧坏的电路。最后的仅存的理性告诉我,我绝不能回答她,否则在前方等待我的将是如同深秋一般寂寥悲凉的结局。我会痛失挚爱,会孑然一身地去看这宽广却冰冷的世界,会在养老院里与同样被抛弃的老人以及可能有暴力倾向的护士共处,也许还会突然发病而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就此在痛苦与痉挛中死去。这绝不会是我想要的人生。如果我足够理智,我就应该立即离开。可是那些信纸将被焚烧,可是那片星空将无人驻足,可是有落叶掉到了她的头发上。可是我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我说:“因为枫叶红得如此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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