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穗

Border of Life
ボーダーオブライフ
生死之境

叫我穗子🌾就可以了

wb:寄世界于今宵
AOOO:GhastlyDream

[西幻paro]梦已逝 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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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



26


“你是……菲丽大人?”
守门的老人一脸茫然地盯着她看,浑浊如死鱼的眼珠里是藏不住的惊讶。
“是的。请叫你们的家主出来。”菲丽裹紧身上的大衣,疲惫地说。她已经很久没有骑一整天的马了。不过,多亏了这匹马,她在两天之内——两天中的第一天可以忽略不计——就抵达了维斯顿家。
“可是……家主他不在。”老人抱歉道,“真的对不起,菲丽大人。”
“那就叫夫人出来。”反正她才是真正的家主——菲丽把这话憋了回去。
“遵命。”老人一鞠躬,匆匆离开了。显然他忘记了他还有守门的工作。都到这地步了还不雇年轻一点的男人,看来维斯顿家也落魄了啊,菲丽想。
“菲丽大人……”过了一会儿,一位贵妇圌人走了出来。她面色苍白,并且动作多少有些鬼鬼祟祟,一头夜色长发,眼睛如同翡翠——典型的维斯顿家外貌。不难想象,他们那金发红眼的家主在这个家应该很不受欢迎。
说实话,这位贵妇圌人让菲丽联想到赤练蛇,并且是见谁都咬的那种。
“夫人,请带我去地圌下图书室。”菲丽说。
贵妇圌人震圌惊地睁大了双眼,张嘴欲言,但菲丽庄严肃穆的神情显然震撼到了她。她把身圌子缩得更小,声音微弱地说:“请……请跟我来。”

菲丽独自进了图书室。幽暗的地圌下室透不进一丝天光,一推门,灰尘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感到有什么在脸上爬动,用手拨圌开,在从客厅传来的黯淡光线中发现是一只出奇巨大的蟑螂。维斯顿家是有多不把这图书室当回事儿?她摇摇头,走了进去。
这个空间总共有二十六个书柜。她分别在第五个、第十个、第十五个和第二十五个书柜抽圌出第三排第九本书。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房间正中圌央一个看似封闭的柱子沿着细致的轨迹裂开。菲丽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盯着柱子里沉睡的生物。
——那是一条沉睡的龙。
真美。她有些着迷地想。尽管她现在已经紧张到如果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就会拼命逃跑的地步,但在她十多年的人生里,她始终无法摒弃这份用美去看待万物的眼光。尽管在她分尸的时候,也……
呕吐的欲圌望涌上喉圌咙。她死死地捂住嘴巴,把水分居多的呕吐物吞了回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一刻吐出来。否则,她深藏在心底的软弱也会随着那些恶心的东西一并流圌出。
她摸圌到腰间隐藏的小刀,掷了出去。
她没有特地对准要害部位——反正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沉睡已久的龙苏醒了。它剧烈地摇晃起来,束缚住它的锁链几乎是顷刻之间支离破碎。随着万千铁屑在空中飘落,一声带着愤怒与希望的咆哮炸裂开来,菲丽听到厚重的书籍不断轰然倒地的巨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类……敢将我从长梦中唤圌醒……”
龙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可菲丽全部听懂了。她无畏地迎上它如同黄金的瞳,“我可不是普通的人类。”
“无论你是谁……你必须为你的无礼……付出代价……!”

龙在咆哮中吐出火焰。菲丽早有预料,立即躲到一边。
图书室里全是易燃物。熊熊烈焰立即在各处绽放,菲丽微微俯身,以左脚为重心,蹦到了最近的书架上。占据了高处这个优势以后,她迅速地朝着龙扔出三把小刀。
——是的,三把。过去她无数次地在不可告人之地磨练自己的飞刀技术。她逐渐不满足于仅能掷出一把刀的状况,开始用多把小刀练习。这要求她先锁定多个点,这样一来她用多把小刀攻击的意义才得以体现。因此实际上,比起投掷小刀的技巧,将肉圌眼能力锻炼到极限才是练习的根本所在。而投掷的技巧同样重要。一开始她总是只能往同一个方向投掷,经过成百上千次的练习,方才寻找到其中的奥妙,能够做到精准地同时掷中至少三个点。
两把小刀精确地掷中了龙的右眼和睾圌丸,瞄准其心脏的刀则被避开。下一秒,龙尾席卷过来,伴随着愈发浓郁的烟。菲丽用手短暂地捂住了鼻子。她可不想因为吸圌入浓烟过多而死去。
必须尽快解决了。
龙尾再次狂袭,她脚下的书柜即将倒塌。在那之前,她做了一个俯冲的姿圌势,直朝着龙而去。
——在这条龙的眼里,她的决断应该是相当愚蠢的吧。她大可跳到另一个书柜上,而她竟然选择了放弃高处的优势。何况她的武圌器还是以拉开距离为重的投掷用小刀,在没有特殊防御措施的状况下,她以肉圌身逼近敌人的行为,只能说是匪夷所思。
不过……谁说她菲丽,就一定是个远战类型的角色?
她猛地扯下脖子上不起眼的项链。
那是一条真的很不起眼的项链。它的颜色几乎与她的肌肤融合在一起,不仔细看很难看出端倪来。
它是王者的证明。
它是伊奥斯的所有物。
它是王国失窃的财物。
它是菲丽冒着极大风险潜入宫殿、杀掉护卫才得来的武圌器——
唰啦——她按下项链上一个小小的机圌关。在不足一秒的刺响中,项链凭空变成了一把长剑,砍向眼前的龙。
龙鼓动双翼飞了起来,这次,换菲丽处在了不利的位置。它再次喷圌出火焰,菲丽灵敏地侧滚躲过,趁其不备,以浓烟为庇护,一跃而起,将长剑送入龙的心脏。
全部都结束了。于各处绽放的烈焰随着龙的死亡尽数熄灭,浓烟也慢慢地消失。菲丽这才后知后觉地剧烈咳嗽起来。幸好结束得快,她心有余悸地想,再慢一分钟,她说不定就要因吸圌入过多的浓烟而死了。

突然间,一声巨响从房间中圌央传来。菲丽回头,那断裂的柱子间,竟又出现了一条龙——不,这个说法不太正确,因为这条龙毫无疑问就是刚才被她杀死的那一条。
“人类……我竟然……被愚蠢的人类……杀了一次……”龙的声音怎么听都是在咆哮。
“是的,”菲丽冷冷地说,“如果你不那么轻视我,说不定还不会落得那般境地。”
“呵……”龙大笑起来,“你也知道……你赢得很勉强?你难道认为……你还能再杀我一次?”说着,它的黄金瞳中渗透出杀意。
“夺走你一条命都已经让我差点死掉,我要如何再杀你一次?”菲丽平静地说,“要杀我请便,反正我也无力反圌抗了,不过你身为龙的尊严允许你用第二条命来夺走我仅有的一条命吗?”
龙沉默了。那美丽的黄金瞳中,杀意渐渐减淡,取而代之的是对旗鼓相当的对手的敬意。半晌,它说:“你……真是个……有趣的人类。不……你不可能是普通的人类。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乃尤瑟之女,”菲丽挺圌直脊背,脸上写满了坚毅,“不列颠最后的红龙,菲丽·潘德拉贡。”


27


“给我起个名字吧。”被菲丽驯服的火龙说。
“这么快就转变圌态度了吗?”
“那当然。你毕竟是那家伙的女儿……”
“那么……”菲丽想了想,“我就叫你亚瑟吧。”
“这个名字有什么深意吗?”
“没什么深意啊。”她若无其事地回答。

接着,在她的要求下,亚瑟使用了龙类特有的技能,藏进了菲丽的项链内。或许应该说那是伊奥斯的项链。然而,这真的要紧吗?在历圌史的洪流中,物主的身份早已暧昧不清,尤瑟也曾经拥有过它就是最好的例子。因此,现在把它挂在脖子上的菲丽就是这条项链的主人。
她走出了狼藉的图书室。在门口,她有些意外地看到了维斯顿家的家主——以及倒在楼梯上的贵妇圌人。
“菲丽大人。”维斯顿开口说。
“……怎么,你还愿意像以前那样叫我大人吗?”她轻轻地笑了。
“我对不起你,”他平静地说,“菲丽大人。”
她摇头:“不……我对于伊奥斯来说太危险了。那个时候,你必须把我赶出宫殿……其实,你冒着死亡的风险,把我托付给斯卡哈,我已经很感动了。”
“但我确实玷污了维斯顿家与潘德拉贡家数百年的友谊。”他说,“因此,我现在想要弥补。”
沉默蔓延开来。过了足有一分钟,菲丽艰难地开口,“那么……你还愿意为我而战吗?”
“我的荣幸。”他第一次笑了,眼角却拉扯出深深的疲惫。

两人离开地圌下室时经过了贵妇圌人的身圌体。菲丽的脑内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不禁一阵恶寒:“她……维斯顿,你难道……”
“母亲大人想要破圌坏你的仪式,置你于死地。”维斯顿轻描淡写地说,“放心,我只是将她击昏了过去。”
真的吗?菲丽想要反问,最终还是住了口。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不过,说来可笑……”他呢喃,“母亲大人一直辱圌骂我是伊奥斯的狗,说我在帮助我们的敌人打击我们的势力。可当这个摇摇欲坠的势力终于迎来了新的首领,她又惧怕伊奥斯的制裁。”
菲丽没有勉强自己去说些客套话。好几年圌前她就多少察觉到这个男人和他的继母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而她自然没有往朋友的伤口上撒盐的兴趣。
“很抱歉,破圌坏了你们家的图书室。”她说。
“请不要在意,菲丽大人。反正它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为了让您在今天破圌坏。”
“哦,是吗?那么我们过去在这里读书的时光算什么?”
“您问倒我了,菲丽大人。”他苦笑,“好吧,我还是挺心疼这个图书室的……记得那时候我们都喜欢读希腊神话,还有吉卜赛人的故事。”
“嗯。我记得我最喜欢那个三女神编织命运的故事。”
温暖的回忆感染了菲丽,她紧绷的神圌经总算稍微放松,嘴角也出现了轻微的上扬。她愿意付出一切回到那个时候,可是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要背负多舛的命运,他们的人生注定不会在平淡中度过。
他们走出维斯顿家的大门时,他突然轻声笑了:“仔细一想,你和我一样,都把好端端的长发剪成了不知什么样子。”
“你跟以前一样过分。”菲丽不禁笑出声来。她感到安心了许多——维斯顿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维斯顿,那个在她最悲惨的时候陪伴着她、值得她信任的朋友。

……
………………


“你们想去哪里?”
回卡美洛的半路上,他们遭遇了一位强敌——人称“王圌位妖精”的君士坦丁。
菲丽与维斯顿对视一眼。他们对这个少圌女都有一定的了解,不仅知道她强大的战斗力,也知道她曾公开表示伊奥斯不应该坐上王圌位。但她在卡美洛的宫殿里更多地扮演一个如同暗影的角色。在他们眼里,君士坦丁从来就不是什么关键人物,因此她的出现确实给了他们非常糟糕的预感。
“请问你来做什么,君士坦丁小圌姐?”菲丽问。
“当然是来杀掉你,”君士坦丁将剑锋指向了她,“不列颠最后的红龙。”
“伊奥斯连那都告诉你了?”她冷冷地说,“也是……把仇圌恨的目标转移到我身上,他被你威胁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少了。不过,为什么?”
“你想问什么?”君士坦丁琥珀色的美丽双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那绝非泪水。那不是这个少圌女的眼里会出现的东西。
“为何对不列颠之王如此执著?”她高声问,“先是伊奥斯,然后是我……你想圌做什么呢,君士坦丁?”
淡金色头发的少圌女沉默了。有那么一刹那,她的脸上浮现出悲悯——对她自己的悲悯……但下一秒她的表情就转为了愤怒。
“因为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做什么!”君士坦丁声嘶力竭地呐喊,“只要是不列颠之王,我就应该消灭……你也在其中,菲丽!”


空气中的火圌药味达到了顶点。菲丽拽下项链。
“维斯顿,”她又问了一遍,“愿意为我而战吗?”
“我的荣幸。”她的朋友一边回答,一边从身后的琴袋拿出弓箭。


28


菲丽与维斯顿无言地看着亚瑟大口大口地吞咽他的食物。之所以说“他”,是因为菲丽把这条火龙召唤出来之后,就一直是这副十多岁少年的模样。亚瑟的理由是“幻化成圌人形更方便行动”。可是菲丽宁愿他是一开始那副恶龙的模样。毕竟,看着一个少年吃圌人肉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强悍如君士坦丁,也无法敌过两个人加一条龙的组合——在另外一种意义上是两条龙加一个人。当然,亚瑟做的贡献是最多的,如果没有他在,菲丽和维斯顿尽管说不上一定会输,但重伤是难免的了。
“好饱啊——谢谢你啦,红龙大人!”亚瑟饱腹一餐,朝菲丽抛了个飞吻,在她生气之前迅速躲进了她的项链里面。
留下来的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片刻,维斯顿说:“其实我原本是想找个地方将她埋葬的……”
“我也是。”菲丽点点头。

王圌位妖精的末路确实让人唏嘘,但现状不容得他们垂头丧气多久。伊奥斯显然已经盯上了菲丽,只是他应该没有想到,菲丽竟然可以杀掉君士坦丁这样的超强战士。


……
………………


卡美洛。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这个地方。”菲丽感慨。
“我也是。”维斯顿的声音有些沙哑,“实不相瞒,菲丽大人……我不久前差点死了。”
“我们都是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人啊。”菲丽笑笑。
“您其实只是想在伊奥斯面前打出底牌吧?”他盯着她,“我不认为您眷恋那个王圌位,否则您三年多以前就动手了。”
“差不多吧——我想与伊奥斯达成某种制约,让他知道我有一张可以与他抗衡的底牌。”她说着,下意识攥紧那条隐藏的项链,棱角磨着她的掌心生出温热,“我有一个早夭的哥圌哥,名叫亚瑟。他才是最有资格坐上那个王圌位的人……如果说有人该夺回被伊奥斯抢走的王圌位,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两人无言地在铺了青石板的街道上前行。
好一会儿,菲丽才踟蹰着说:“抱歉,维斯顿……事实上我有一件事非做不可。三小时后,赌场老地方见,可以吗?”
维斯顿皱了下眉,“有我在,您会安全些。”
“我知道,但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好吧。”他叹口气,取下了肩膀上不起眼的黑色琴袋,从中拿出弓箭,“这个琴袋还给你,菲丽大人。”
“没关系吗?”她惊讶道,“就这么拿着弓箭,太引人瞩目了吧。”
“没关系。”他略带强圌硬地把琴袋塞给了菲丽,见菲丽无奈地把那琴袋背上,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温柔,“还是你来背比较好看。”


与菲丽分头行动后,富豪在浑浑噩噩之间进入了贫民窟。与之前数次一样,没有人来拦他——他在那次屠圌杀过后就没有再杀过这里的人,因此人们更愿意无视他。但还是有什么变了。他感到人们眼里的敌意明显了许多。也许这跟盗贼的死亡有关系。
他麻木地前行,直到盗贼的“家”出现在他眼前。实际上那与周围的断壁残垣看上去相差不大,但富豪就是能够认出它来。他没有特别悲伤。盗贼死的时候他已经流了足够多的泪水,他觉得接下来的十年他都不会再流泪了。
他正要走进去,突然感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快速地从远处逼近自己。他微微侧身,然后就看见了一个脸上写满了防备的小女孩。
“你是经常来找菲瑟大人的那位先生?”她问。
原来她叫菲瑟。富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的情绪多少有些动圌摇——他没有想到会在盗贼死后从别人的口圌中听到她的名字。
“这样啊……那么,我就破例给你进去吧。”
“……你在看圌守这间屋子吗?”
“是‘我们’。”女孩纠正,“我们不允许恶圌人玷污菲瑟大人的住所。”
“那就谢谢你不把我当恶圌人看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安娜。”女孩说,“快进去吧。很快就要换班了,我可不保证下一个站岗的人会同意你进菲瑟大人的屋子。”


富豪踏入室内。过去盗贼把这个地方收拾得特别干净,以至于他觉得盗贼的屋子是一爿废墟里的一方净土。如今,这里却成了尘泥肆虐的乐园。他在盗贼简陋的床边坐下。灰白的棉被尚还残留着凝固的血污,那一天的景象历历在目,他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他环顾四下。叫安娜的女孩以及她的同圌伙把这个地方看圌守得很好,一切物品都没有出现过移动的痕迹。就在这时,他的注意力被角落的大柜子吸引了过去。
这并不是说那个柜子有移动过的痕迹。只是,富豪从第一次踏入这间屋子起,就一直都很在意那个出奇巨大的柜子。按盗贼的说法,她会卖掉一切她偷窃的东西,按理说她应该不需要一个如此巨大的柜子去容纳她的生活用圌品。
他犹豫了一下擅自察看死者的物品是否太过无礼。然而好奇心凌圌驾在了常识之上,他靠近了那个柜子。又或者他只是希望多了解盗贼一点点——哪怕真的只有一点点,他都会如获至宝。
柜子没有上锁。伴随着轻微的木头摩擦的粗糙响声,富豪看到了柜子里的东西。
仅仅是第一样被他看见的东西都足以让他震圌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那是一支尖端涂有红色的箭。
这不可能。这是维斯顿家特有的箭,盗贼没有任何途径得到它。除非……
除非在他试图暗圌杀佣兵的那一天,她特意去捡了佣兵丢弃在贫民窟的毒箭。
他匆匆看了一眼柜子里别的东西。结果令他更加震圌惊——他曾经送给盗贼的那些御寒衣物,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柜子里。——盗贼没有穿他送的衣服,却也没有把他送的衣服给卖掉。
可是她让富豪那样以为。
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内心无声地质问。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质问上天,还是在质问已经死去的盗贼。
他把柜子里所有物品都过目了一遍。盗贼把几乎一切关于他的东西都塞了进去,就连他曾经给她买芝士蛋糕,她都细心地留下那个小巧的蛋糕盒子,将之谨慎地收藏。
他关上柜子,深吸一口气。他的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事实就是如此——盗贼在这间残破的漏风的屋子里,藏了一柜子有关他的回忆。

不能哭,他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哭。


可是一滴泪珠已经滑过他的脸颊。


29


“知道吗,乌莎哈——有这么一个男人,他有着极为痛苦的过去。他怀疑他所看到的一切,他利圌用他所摸圌到的一切——若非如此,他就活不下去。”
“否。斯卡哈大人又在说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真过分——那个男人,是真圌实存在的哦。总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圌义。可悲的是,他连自己深爱的人都要利圌用,明明这样做的结果是他比那个人还要痛苦一百倍,他却无法不利圌用她。”
“否。这不就、本末倒置了吗?既然这样做会很痛苦,一开始就不要利圌用深爱之人啊……乌莎哈果然还是理解不了。”
“嗯,乌莎哈说的是大部分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呢。比如说虽然杀掉亲人能够得到遗产,但大部分人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知道弑亲的痛苦远远大于缺乏钱财的痛苦。然而,那个利己主圌义的男人,无法领悟这个简单的道理。”
“……”
“他呀,将利己主圌义奉为人生的信条。他所做的一切都遵循着这个信条,否则,他大概就会崩溃吧……正因如此,尽管利圌用深爱之人会比不利圌用要痛苦千万倍,他还是会尽他所能榨干圌她身上所有的利圌用价值。”
“否……是。乌莎哈有些相信了。”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伊奥斯。”
“是……否。是乌莎哈知道的那个伊奥斯吗?”
“对,就是他。而我是成百上千个被他利圌用的人当中的一员。但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尽管我并不认同他。”
“斯卡哈大人……?”
“他救过我的命。他本人圌大概对此毫无记忆吧——直到现在他都认为我是个轻浮狡猾的女人,不会多帮他一分一毫。真让人难过啊,明明我都为他掏心掏肺地卖命了。”
“……”
“——所以,拜托你了,乌莎哈。如果哪一天我死了,请你一定要,尽你的全力去帮助伊奥斯大人。”


赫布里底。

今天歌姬大人也依旧没有回来。也许就像斯卡哈大人说的那样,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乌莎哈一边准备晚饭,一边想。
就在这时……
“乌莎哈妹妹!”
“歌姬大人?!”乌莎哈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碟,小步地跑了出去。出现在店内的是一个金色短发的男装女子,但乌莎哈一眼就认出她正是已经消失了数天的歌姬。
歌姬朝她走来,匆匆地拥圌抱了她,“乌莎哈妹妹,带我去斯卡哈的房间,好吗?”
“是……否,歌姬大人,为什么——算了。请跟我来吧,歌姬大人。”乌莎哈语无伦次道。她已经有些混乱圌了。
“对不起啊,乌莎哈……”歌姬很抱歉地说,“总是给你添麻烦。”
“否……如果是为了歌姬大人,一切都不算麻烦。欢迎回来,歌姬大人。”
乌莎哈期待着听见歌姬说“我回来了”,可是歌姬并没有这么说。
两人到了斯卡哈的房门前。歌姬向乌莎哈道谢之后,独自走了进去。


“歌姬?”正在工作的斯卡哈抬起头看到歌姬,目光里皆是掩藏不住的惊讶。看来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歌姬再也不回来的心理准备,以至于当她们重逢,她的惊讶反倒要先于喜悦。
“斯卡哈……”歌姬道出这个名字后突然没了力气。她摁住自己颤圌抖的左手,无精打采地对着空气说:“现身吧,狂兔小圌姐。”
听到“狂兔”这个名字的那一刹那,斯卡哈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紫水晶般的眼睛渗漏出危险如同野兽的光,歌姬不禁吓了一大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斯卡哈。很难想象那个表面轻佻懒散、实则从容淡定的女人会露圌出这样的表情。
接着,空气中圌出现了无数道诡异的深红刻痕。它们如同画笔,很快勾勒出一位妙龄少圌女的全貌,紧接着犹如涂鸦般的色块填充了那些泛着光的线条,名为狂兔的人工妖精真正地出现在了这个室内。
“歌姬,快走!”斯卡哈高声说。
“哎?可是……”歌姬犹豫着。无论怎么看,狂兔都没有要攻击斯卡哈的意思——况且如果歌姬在这儿的话,氛围应该不至于太过险恶。
“快走啊!你不该待在这里——乌莎哈也不该!先想办法和她躲躲!”
听到这里,歌姬也无法坚持己见了。她匆匆地转身,就这么打开门冲了出去。


歌姬走后,狂兔在斯卡哈面前露圌出了可称之为狂气的凄婉笑容。
“终于又回到这个地方……终于又见到你了,母亲。”
“我不是你的母亲。”斯卡哈纠正,“你不过是这个研究室里无数的失败作品之一。”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仍旧认为我是失败的作品吗?”
“那是当然。我可没有轻易就暴走的女儿。说起来,‘狂兔’也不是我给你取的名字,而是森林住民与妖精们在恐惧与厌恶之下给你套圌上的称呼呢。”
“轻易就暴走?真不敢相信你说得出这样的话。”狂兔轻声说,“你根本……你根本就想象不出我有多么痛。我全身上下没有不痛的地方,而这都是因为你没有给我一具好的肉圌体。”
“……你说得对。说到底,人类还是不该扮演上帝的角色。制圌造出你是我做过的,错误得最严重的事情。”
“你竟敢这么说?!”刚才还很冷静的狂兔突然间怒吼起来,“你明知我是世上最强的人形兵器,竟还敢如此挑衅我?!你宁愿引起争斗都不愿意夸我哪怕一句话吗?!”
“你什么时候成了世上最强的人形兵器了?”斯卡哈偏偏头,“世上最强的人形兵器是法莎莉雅。”
闻言,狂兔的双眼黯淡了一些。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睛就被更为狂乱的赤红所侵蚀。
“就这么憎恨我吗?”狂兔狠狠地盯着面前制圌造出自己来的女人,“母亲……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呢?叫我乌莎哈啊,母亲!那是你给我的名字吧?!为什么我的名字要被那个可笑的妖精小姑娘给夺去?!——啊,说起来,你很在乎那个被你叫做‘乌莎哈’的纯白妖精呢。”
狂兔放肆地大笑——她已经从斯卡哈一瞬间垮下来的表情中明白她成功地戳到了那女人的痛点。同时,悲哀如潮水般漫上她的眼底:同样是妖精,同样没有心,斯卡哈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弱小的纯白妖精。当她知道斯卡哈给那妖精取名乌莎哈时,她其实是有点高兴的,因为她想这证明斯卡哈的心里还有她……可惜斯卡哈宁愿把那个伪劣的“乌莎哈”当成自己的亲人,也始终拒绝挽回最初的那个乌莎哈。

“我不会让你碰她一根头发的!”斯卡哈猛地一拍桌子。
瞬间,这个研究室的景观完全变了。
狂兔惊异地睁大双眼。这是一片无穷无尽的荒野,天空看上去宛若黎明,又如同黄昏;既像白昼将至,又像遁入长夜。
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要取决于观测者的心。若观测者认为白昼终会驱散黑夜,那么这里就是白昼;若观测者认为黑夜终会吞噬白昼,那么这里就是黑夜。
可是狂兔没有心。
不要误会,她的人工心脏仍旧在好端端地跳动着,只是她的身上没有可称之为心灵的地方。她无法圌理解心灵这般抽象之物。在她眼里,心灵只是人类为了自我安慰、为了证明自己凌圌驾于野兽之上而假想出来的,与上帝一样虚幻的产物。

“欢迎来到影之国。”
影之国的主人——斯卡哈,朝着人工妖精发出战斗的邀请。


30


北境。


“你想好了吗,莫德雷德?”亚特问。
“是的。”莫德雷德说,“我两年圌前就想好了。”
“……我不会拦你,莫德雷德。”亚特叹了口气,“也许是我不够格当你的王。”
一阵酸楚漫上莫德雷德的心头。少年无言地攥紧自己的衣领,“请不要这么说……您是我所见过的最温柔的王,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但是很多时候,温柔不该是一个王的特质对吗?”亚特淡淡地笑了,“您的母亲——我的恩圌师,经常看不惯我这一点。”


“就这么放他走真的好吗?”加拉哈德心情复杂地眺望着莫德雷德的背影。
“挺好的吧?”亚特苦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质,拿你来说——加拉哈德,你是盾,那么莫德雷德就是剑。将一把上等的好剑禁圌锢起来,违反了事物的道理,也许会遭报应……算了,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高挑的少圌女抚圌摸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盾,“王,您曾说过,莫德雷德是您最锋利的剑,我是您最坚圌硬的盾。”
“嗯,是啊……而且这个说法还被老圌师……摩高斯女士给调侃了。”亚特回忆着说,“她问我,当最锋利的剑碰上最坚圌硬的盾,哪一方会死呢?那时,我张口结舌。”
“这是因为您和摩高斯大人,都不曾站在我所选择的道路上思考问题。”加拉哈德说,“我所推崇的战斗方式,是在不杀死人的情况下保全自己的性命。此盾存在的意义,并非是为了与锋利的武圌器抗衡——而是为了让盾牌后的人活下去。说得更简单些,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保护。”
“你的意思是——”
“摩高斯大人的问题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加拉哈德温柔地回答,“不会有人死,因为我会用我的盾保全所有人的性命,包括我的敌人的性命。而我有信心在最锋利的剑前活下去。”
——而这是莫德雷德永远无法认同的生存方式。持盾的少圌女心想。


赫布里底,影之国。


万千以魔力凝聚成的红色长枪不断地射圌向狂兔。她的身圌体早已千疮百孔,换作是人类,这样的伤足以让他们死一百次,但身为人工妖精的狂兔仍然痛苦地活着。
她在积蓄力量。每当她的身圌体被一支长枪贯穿,她的力量就会又增强一些。
痛苦就是狂兔的能量来源。当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妖精,被丢进秘境森林瑟瑟发圌抖时,她便是依靠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肉圌体里不断爆发的疼痛积蓄力量。是这份无穷无尽的痛,让她成为了人人畏惧的战斗兵器。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她已经无法忍受了。她朝着世界上最恶圌毒的女人怒吼,同时让积蓄的魔力全部在这一刻爆发。

一刹那——
什么都没有了。
黑夜,白昼,黄昏,黎明,全部湮灭在天际与荒野的灰色混沌之间。
斯卡哈的红色长枪也全部消失不见。
影之国就此崩塌,狂兔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肮圌脏窄小的研究室里,而失去双圌腿的斯卡哈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她的脊背靠近下方的位置是一个残破的大洞,里面的器官都已经被炸毁,可以透过那个大洞看到地板。
她的血流了一地,珍贵的研究资料全都被染得鲜红,字迹模糊成一团暧昧的污圌秽。狂兔从未想过人类可以流这么多血。
斯卡哈艰难地让唇圌舌相触圌碰。她暗紫的瞳眸深处漾出波光,是混着鲜血的泪。

“知道吗,乌莎哈——我爱你。”

影之国的女主人留下这一句话之后,眼神彻底地变得呆滞和空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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