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穗

Border of Life
ボーダーオブライフ
生死之境

叫我穗子🌾就可以了

wb:寄世界于今宵
AOOO:GhastlyDream

[西幻paro]梦已逝 21~25

https://lastdestiny.lofter.com/post/1d0ff68a_11b4533e

前文



21


深夜。
佣兵谨慎地敲了敲眼前的门。如果他没记错,这就是摩高斯的儿子莫德雷德的房间。
门很快开了。莫德雷德靠在门边,一双红瞳蛇蝎般紧紧地咬住佣兵。他黑中掺白的略长头发柔顺地贴在脸颊和脖子边,可见他应该还没有睡觉。
佣兵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于是脱口而出:“你泡的茶很好喝。”
“谢谢,”少年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些许,“我一位故人也这么说。”
佣兵想了想,意识到自己不该也没必要再拖延时间了。于是他从衣服的禁袋里拿出那封给他带来不少麻烦的信,递给了莫德雷德。
“有人托我把这封信给你。”他干脆利落地说。
莫德雷德稍稍睁大了双眼,但随即,他脸上就露圌出一种释然的微笑。
“是吗……谢谢您。我这就把报酬给您。”

第二天,佣兵便向奥克尼家告别,离开北境。他离开前,亚特和莫德雷德都来送他。
亚特不无遗憾地说:“佣兵先生,能认识您我是真的非常高兴。您的体圌内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强大力量。”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北境之王。”佣兵也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亚特因公圌务匆匆赶往宫殿,莫德雷德才不急不忙地踱步至佣兵身边,慢悠悠地说:“先生,我与你是萍水相逢,你把信给我,我给你报酬,仅此而已。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别离我母亲太近。她是毒药。”莫德雷德饶有深意地笑了笑。
多余的忠告。佣兵心想。我以后都没机会见到摩高斯了。

佣兵骑马远去后,莫德雷德仍留在原地,留在苍茫的风雪中。他并不觉得冷,因为他已经从指尖触圌碰到的信纸上感受到了故人的温度。
“莉格。”他不由自主呢喃出这个名字,眼里盛满温柔。


三年圌前……
莉格在亟待开凿的粪坑里干了整整六小时的活,才被允许休息。她用一条跟抹布没什么区别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虽然肮圌脏,总好过汗流浃背。
让她干这样的活是桂妮薇儿的主意。公主的原话是“你挺适合这个地方的”。换作从前的莉格,一定会赏她数个耳光并附赠最下圌流的辱圌骂,但现在她只能忍气吞声。曾经她一无所有,那时她什么都不怕;后来她加冕为王,那时她无圌所圌畏圌惧;唯独现在,她经历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过程,早已身心俱疲。
正因尝过失去的滋味,她才会变得如此地小心翼翼。她失去了太多,不能连这条命都失去。

当然,她还没有小心翼翼到连复仇都不敢想。她仍旧在实施她的计划:亲近桂妮薇儿,获取她的信任。
这些日子里莉格并未主动向公主示好,但公主偶尔来盘圌问她的时候,她总会狡猾地让每个字眼都勾起公主的兴趣。她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见效了:她每天被规定的工作时间渐渐缩短,一日二餐变成了一日三餐。若她有胃口的话,她就会察觉到菜色也逐渐变得丰富,可惜她最近尽管每天都消耗大量的体力,胃口却一直很糟糕。好些时候她是在强圌迫自己吃下这些食物。
今天也是如此。莉格强圌迫自己吃了些蘸蔓越莓酱的柔圌软白面包和晶莹剔透的生菜片,就再也吃不下去。吃这点东西你会休克的,她告诫自己,用叉子叉起一小块鸡肉,放到嘴里。
肉腥味在她口圌中猛地炸开。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晕眩,世界化作许许多多模糊的色块刺进她的眼睛和大脑,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就已经陷入到一片黑圌暗当中。

……
………………

莉格猛地从床圌上惊醒。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桂妮薇儿冰冷得可怕的脸庞。她小小地吓了一跳,但立即镇定下来,做出合适的表情。
“没想到公主陛下竟然亲自来察看俘虏的状况,真是深感荣幸。”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桂妮薇儿说,“我让医生检圌查了一下你的身圌体状况。你短时间内可以不用干活了。”
莉格愣了愣,“我……只是吃了变质的肉,没有别的大碍。我还能……”
“莉格,”公主打断了她的话语,“你怀圌孕了。”
这次莉格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惊恐地盯向自己的腹部——一如既往地平坦,线条优美,完全看不出怀圌孕的痕迹。然而……她想起自己最近毫无胃口的事情。这让她感到一丝绝望。
仔细一想,她最后一次干那档子事,确实没有做避圌孕措施。可是这不能怪她。她还没有来得及让人帮她煮药就被当作逆贼抓进了监狱。一个身陷牢中的女人要如何弄到那些有特殊用途的草药?
“我现在打掉还来得及吗?”莉格说着,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腹部。不知是否她的心理作用,她确实感到里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医生说可以,不过不建议你这么做。”桂妮薇儿面无表情地说,“会对你这副女人的身圌体造成很大损伤。”
“反正我也没打算再作为女人而活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会安排人给你煮药。顺便问一件事。你确实曾是不列颠的女王吧?”
“可以这么说吧。”莉格纳闷她为何会提起这件事情。
话音刚落,她的衣领就被一阵出人意料的强力扯上前去,她被圌迫跪在床圌上,直视公主愤怒的双眼,“很好——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列颠的女王是谁都可以上的?”
即使莉格一直在忍气吞声,但被这么侮辱,她终究沉不住气了。
“你想吵架吗?难道我就不能有男人?你又是凭什么判断我被不止一个男人给上过的?你是不是对女王这个词有什么误解,我猜你也许把它当成了处圌女的同义词?”
说完这些话后,攥着她衣领的手松开了。接着,她惊讶地看到桂妮薇儿脸上浮现出失圌魂落魄的神情:“对不起。”
那看上去不像在敷衍。莉格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哦,没关系的。”
“不,我刚才真的太过分了……非常抱歉,莉格小圌姐。”大概是因为愧疚,桂妮薇儿的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

后来莉格不止一次地回想起这一刻。是从这一刻起,她看透了桂妮薇儿。她当即明白那是个怎样的人:强大,骄傲,却自我困囿,找不到生存的具体意义。并且,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 她正是桂妮薇儿曾经想要成为的那一类人。
这让她萌生出一个新念头。这个念头令她恐惧,她明白她正走向一条万圌劫圌不圌复的道路。她终将成为她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
可她的前方只有那条路。
她只看到那条路。
“陛下……我、我该……如何做?”
她垂头抽泣起来,不敢望向公主的眼睛。她害怕那双澄澈的蓝瞳会看穿自己虚伪的眼泪。
好在桂妮薇儿的手已经放在了她肮圌脏的头发上。
“没关系的,”她柔声说道,同时笨拙地抚圌摸莉格的头发,“全都交给我,莉格。”


22


富豪心情沉重地审视着眼前的尸骨。这是从护城河打捞上来的,几乎可以确定是他们那位失踪的同圌僚。
杀圌人是一回事,分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富豪认识的杀胚不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分尸,而能把这件事做得如此干净利落甚至呈现出一种美圌感的人,他只认识一个。
就在这时,一只小老鼠向他跑过来。正当他习惯性地伸出手让它爬上手臂,它却停了下来,小小的体圌内传出斯卡哈的声音:“维斯顿,快去贫民窟!”
“斯卡哈?!”他惊讶道,“发生了什么?”
“别问问题,快去!如果你还想见你的盗贼小姑娘最后一面的话!”
这话让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他刚站起来,就疾奔出去。冬风汹涌地灌进他的胸腔。一路上他心乱如麻——盗贼究竟遭遇了什么?从斯卡哈的话中不难听出盗贼的生命安全遭到了严重威胁,但考虑那些会让他崩溃。现在,他只能拼命地向前冲。

刚到入口,他就闻到了浓烈的臭味。他连忙冲了进去,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用寻找便立即看见了盗贼。
她浑身是血,双眼紧闭,一只手从手掌处断掉,整个人倒在地上,身圌体微微痉圌挛着。她旁边有一把被丢弃的箭,尖端插着一个圆形的血肉模糊的东西。富豪没有勇气想象那是什么。
他跑到她旁边,不顾一切地大喊:“盗贼,你听得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孩停止痉圌挛,稍稍睁开左眼。就连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都蒙着一层阴翳。富豪心一沉。他明白她看不见了。
“爸爸?”她喃喃着,“是爸爸吗?”
富豪愣住了。他想起盗贼和他提起的那些悲惨的过去, 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可是盗贼的神情是那么期待,他只得轻轻地说:“是我。”
瞬间,盗贼脸上浮露圌出安心的笑容。她伸出手——包括那只残缺的手,盲目地寻找富豪的怀抱。富豪无言地搂住她。她是那么娇圌小,仿佛只要他稍微用一点力,她的骨头就会在他怀中散架。
“爸爸,”她用撒娇的语气道,“我想回家了,这里好黑,我不喜欢这里……”
富豪拼命忍着才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出现颤圌抖,“好,好,我带你回家……”
他小心地抱起她。她好轻,他恍恍惚惚地想,这是当然的,她从出生以来就没体验过饱腹的滋味……他打消这些悲伤的念头,抱着盗贼朝她的住所走去。
路上的场景更为惊人。即使是富豪从前带给这里的屠圌杀都没有今日这般血圌腥,至少当初恻隐之心让他尽量挑不那么痛苦的部位夺人性命,而现在路上的尸体皆呈现出惨绝人寰的模样。
“爸爸,”盗贼抱怨,“这里有血的气味。”说到这里,她的面色突然转变成惊恐,“你会死吗,爸爸?我呢?我会死吗?”
“……不,我们都不会死的。”富豪内心五味杂陈。
“那就好……”盗贼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富豪从她的呼吸中嗅到死尸的味道,“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很长的噩梦……我梦见爸爸抛弃了我,我梦见我被圌虐圌待……好圌痛……我梦见我受到诅咒……我梦见我孤身一人,很多年……”
富豪听不下去了。这些话语犹如濒死之人抓挠地面的指甲,让他的心在柔若无骨的触击下变得无比脆弱,即将如同迸溅出果肉的脐橙般,破裂为成百上千的毫无意义的肉块。
他尽量地控圌制住自己,然而盗贼接下来那句话打破了他最后的防线。
“——幸好,原来这只是个很长很长的噩梦。爸爸没有扔下我一个人……爸爸?你哭了吗?”
听她这么说,富豪才发现自己正在流泪。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温热的泪水早已与盗贼的脖子相触。

终于,他看到眼前熟悉的断壁残垣,得以停止前进的脚步。
“小丫头,”他轻轻地说,“我们到家了。”
他走进去,把怀中的女孩放在她简陋的床圌上。灰白的棉被立即染上一大片血污,刺目的鲜红仿佛在嘲笑富豪所做的一切。

突然,盗贼很疑惑地问:“爸爸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呢?”
富豪无法回答。悲哀一股脑儿地涌圌向他:他也很想叫她的名字,问题在于,她从未把名字告诉过他。
沉默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
最终,盗贼用十分冷静的口吻道,“你不是我爸爸吧。”
“……嗯。”那极端冷静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承认。
她再次睁开她未被损伤的左眼,望向富豪的方向。毫无疑问,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应该只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然而被她漂亮的红眸这么注视着,富豪竟错觉自己又回到了与她初见的那一刻。
“……富豪先生。”
她吃力地说出了她人生中最后一句话。紧接着,她闭上眼睛,身圌体歪向一边,停止了呼吸。

——这便是富豪与盗贼的结局。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


23


佣兵有预感 今夜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他的直觉不算很准,不幸的是,只有关于坏事的预感几乎每次都能够灵验。
他身下的马儿胖了不少,看来奥克尼家给它的饲料很不错。更重要的是它开始对佣兵产生依恋。似乎马儿也能察觉到自己的主人有着怎样的灵魂,佣兵想。话虽如此,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灵魂有多优秀。

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因此当一个全副武圌装的骑士出现在前方纷纷扬扬的雪中,他并没有太惊讶。
不过,骑士的容颜还是让他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终于见到你了,佣兵先生,”先开口的是红眼的骑士,“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的剑和我的弓,到底哪一边会更胜一筹。”
“那试试看?”佣兵拔圌出剑,说。

第一支箭飞了过来,他轻易躲开。
第二支箭在他身圌体左侧飞过。
第三支箭被他手中的剑勉强挡开。
第四支箭擦着他的耳朵飞过,一小块肉被带了下来。
远战的关键就是资源,红眼骑士却像是丝毫不在意箭的数量似的,即使在这视野极差的雪夜,仍然不知疲惫地射圌出一支又一支箭。这看似鲁莽的行为由他来做却是夺命的招数。
大部分痛感在冰冷的雪风中麻痹,即使如此,佣兵还是感到内脏传来一阵阵难以消散的刺痛。他猛地想起红眼骑士往箭尖上涂毒的伎俩。这样一来骑士瞄准佣兵的要害就变得不是那么必要,他只要让箭射穿佣兵的身圌体就可以了。
好在佣兵的身圌体习惯了疼痛。他让马儿在雪中疾奔, 缩短自己与骑士间的距离。
骑士这时又射圌出一支箭,不过不是向着佣兵,而是向着马。
佣兵的视野开始剧烈摇晃。他勉强握紧缰绳,短暂地稳住自己,纵身一跃下了马。为了不摔倒,他立即拼命地向前奔跑,而这也大大地缩短了他与敌人间的距离。
他高高举起剑,自上而下,劈向骑士的脸。他原以为骑士会采取躲避策略或是用手中的弓负隅顽抗,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挡住他的剑的是一小把锃亮的玩意儿。
“……放弃吧。这么近的距离,你没有胜算的。何况我的力气比你大得多。”佣兵开口道。
他隐约觉得骑士手中的物品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太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只知道自己的剑与骑士的神秘武圌器正摩擦出激烈的火花,而骑士的手摇晃的幅度显然更大,这会儿,他的脑门上已经渗出了汗水。
“我和你没有私人恩怨。是有人要你杀我的吧?不如这样——”佣兵试图谈判。
“怎样?”骑士开口。佣兵感到他的力度小了一些。
“我们都放对方一条生路吧。”佣兵说着,识趣地减弱了一点握力,“至于条件……我们大可不必在这种状况下谈。”
“放我一条生路?看来你笃定你会赢了,雇圌佣兵先生。”
“我没这么说。不过,你如果非要往这方面理解,那么我们的谈判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敌意,而变得毫无意义。”
“……不,在我看来还是十分有圌意义的。”
这时,骑士突然加大了力度,将武圌器前端一个黑乎乎的洞圌口对准了佣兵的心脏。
“至少你我的交谈为我拖延了时间。”骑士冷笑着,食指一弯。
此时,佣兵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敌人的武圌器。
他见过不只一次,只是印象并不深刻。不过,若说最近一次的话,那就是……
——在斯卡哈的研究室里。

想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右手的剑奋力地拨圌开敌人的武圌器,左手则一拳朝着其胸膛击去。
爆裂声贯穿了这个冰冷的雪夜。子弹无疑以初速射圌出,却只打到一片虚空,无力地掉落在雪地上。
同时,骑士毫无防备地被佣兵一拳击倒在地。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既是为颇有自信的一枪在转瞬之间被佣兵拨偏了枪口,也是为自己 一时大意轻易地沦为了猎物。
佣兵正要趁机压圌制敌人,内脏却忽地传来一阵麻痹神圌经的强烈痛苦,如同野兽啃圌咬。
——毒效扩散了。
如果仅仅如此,身圌体素质远超于正常人类的佣兵还有可能忍耐下来。然而恰好此时,他那被狂兔赠与的、被绷带覆盖的手臂,传来了仿佛要断裂成两半的强烈排斥感,那疼痛似乎扩散到了他的脑部,他头痛起来,连眼球都产生了被针深深刺入内部的尖锐疼痛。
这原本就是从狂兔手上得到新手臂的后遗症,间歇性地发作,佣兵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却不曾想,在错误的时间与地点,这习以为常的老圌毛病竟会是致命的因素。
在他有能力理性地思考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开始用“狂兔”的力量治愈自己的身圌体。
而在他的痛感有所缓解之前,一团裹圌着灼圌热的冰冷便已经撑圌破了他的胸膛。
敌人的子弹终究还是击中了他。
于是疼痛突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现在,佣兵面圌临的是“虚无”的境界。他并不觉得痛,他只是突然觉得身圌体里好冷,比这漫天冰雪还要冷……

“丘。”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那是一个柔圌软的女声。
“丘。”
他循声望去,狂兔在纯白的世界中圌央注视着他,双眸里既无悲哀也无喜悦。
“狂兔……”他吃力地呢喃出她的名字,“帮帮我,我很冷,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一定,还能继续战斗的……”
“我的治疗不是无代价的。”狂兔说,“这次,我要你带我去最初制圌造出我的地方——别忘了那是几年圌前你就该完成的任务。”
“……可是我以为你当时不想走。”
“别废话。你只需要答应我,或是拒绝我。”
“………………我答应你。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请把你所有的力量借给我。”
“……你是真的很不会谈判啊。不过我要说:成交。现在,让我看到你的实力!”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富豪想。
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做。他总觉得盗贼的死亡是上天对他杀了这么多人的惩罚,尽管他也明白这样的想法毫无逻辑。
他与很多人的故事都有头无尾。比如说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盗贼的名字;再比如说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分出他的弓和佣兵的剑到底哪边更胜一筹。
带着一丝失落,他伸手开始翻找佣兵身上的东西,好带回去给伊奥斯交差。这样当他质问伊奥斯为什么贫民窟会出现君士坦丁的箭时,也更有底气一些。
就在这时,佣兵本已冰冷的身圌体,忽地滚圌烫起来。富豪一惊,连忙缩回了手,进入备战状态。
他的选择是对的。
佣兵暗蓝的眼睛顷刻之间被血色侵蚀,不知从何而来的红纹蔓延了他整张脸,仿佛出现了数道被鲜血染红的裂缝。他的长辫失去束缚,分成几束在雪风中狂乱地飘荡。
恐惧犹如一道寒流,钻入了富豪的骨骼。眼前的男人圌体圌内好像藏着一只野兽,让猎物心惊胆战。
富豪尽量控圌制住自己的动圌摇,迅速地对着佣兵连续扣下扳机。
在几声巨响中,一只温度高得惊人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圌咙。


24


“为什么不杀掉我?”
“因为我们的谈判还没有完成。”
“你该不会是个傻圌子吧。”
“我只是觉得我们完全可以达成共识。”佣兵显得很有耐心。
富豪翻了个白眼。佣兵做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可理喻——放弃杀掉敌人的大好机会;觉得存在合作的可能性;对了,还有他竟然能从他那深色的外套内掏出手铐来。富豪不由得产生了他的口袋里什么都有的错觉。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不过我觉得你不会想听的。”佣兵缓缓地说。
“……我没什么想听不想听的。”
“那好,我说了,”佣兵暗蓝如湖泊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你看上去很悲伤。”
富豪哑口无言。盗贼死前的惨状再度浮露在眼前,肮圌脏的红刺痛他的眼球。
为了掩饰心中的悲痛,他故作轻圌松地说:“怎么?您还会顾及敌人的心情?”
“我对你在悲伤些什么毫无兴趣,只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罢了。”佣兵说。
什么切入点?富豪咂了下舌,“毫无兴趣……真是冷酷的说法啊,佣兵先生。事实上,我正为死者哀悼,而那位死者您也认识,就是贫民窟的——”他停住了,因为他想起自己不知道盗贼的名字,“——那个卖情报的小姑娘。”
“……是吗。我很遗憾,”佣兵轻声地嘟囔,“她可是个不错的情报来源。”
接着两人就无话可说了。
片刻,富豪动了一下圌身圌子,他很不习惯在马背上两手空空。紧接着他被佣兵严厉地制止——“再乱动的话你可就不需要手铐了,我会直接砍掉你的手,爵士,我向你保证”——好吧。富豪于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马背上。至少佣兵没让他牵着马走。
顺带一提,佣兵的马中了箭上的毒,早已倒地不起。他们现在骑着的是富豪的马。严格来讲那也不算富豪的而算是维斯顿家的,虽然他所处的皇家护卫团是皇家骑士的一个分支,常常不分彼此,但他本人从来就不太符合骑士的定义,其中一个表现便是他很少骑马,连专属的马匹都没有。

当晚他们在一家环境不怎么好的小旅舍过夜。这一次富豪被绑在了椅子上,不过佣兵好歹给他盖了张被子。您真贴心——佣兵把被子拿来时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佣兵神情自若地回答:再耍嘴皮子你就盖北风去。
“我现在十分怀念几天前被我丢弃的野猪肉。”佣兵啃黑面包时这么说道。富豪完全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好在他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证据便是他马上转到了更为严肃的话题上面:“说吧,谁要你来杀我?”
“伊奥斯。”富豪毫不犹豫地回答。事到如今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哦……”佣兵扬起了眉毛,但看上去不是特别惊讶,“我没做什么惊动国王陛下的事啊。”
“你觉得没有罢了,伊奥斯的被害妄想可是十分严重。”
“你不叫他陛下?”佣兵饶有兴趣地观察起富豪的脸。
“……他曾是我的王,不过再也不是了。”富豪憎恨地皱起眉头,“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他背地里什么都做得出来。所有人在他眼里只有可利圌用和不可利圌用两种分类。而他竟然……”
他突然察觉到不对,懊恼地止住了话头。为什么在这个雇圌佣兵面前我会下意识地吐露圌出所有心里话呢?他焦躁地想。
“看样子你很不喜欢他,至少现在不喜欢。”佣兵再次发问,“那么,按你的原计划,杀掉我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给伊奥斯办事吗?”
“……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我原本确实是打算这样做的。这也符合我的生存方式。伊奥斯这个人是否被我的道圌德观所认同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能给我什么。‘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不认为继续当他的狗还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顺便一提,我没打算杀你,我第一次根本没瞄准你的心脏。”
“是吗?”佣兵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不信任。他没有问那件事是什么事。也许他毫无兴趣。
“是的。”富豪点点头,“我的原计划是让你失去战斗的能力,然后夺走你身上让伊奥斯害怕的东西。这样一来,我就有了与伊奥斯对峙的机会。”
佣兵笑了:“很遗憾,信我已经送出去了。即使你的计划成功,你也无法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富豪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一件事情。最终他决定开口。
“……是啊,那封信非常重要,却不是决定性因素,它只是让伊奥斯无法再粉圌饰太平。先生,早在那封信出现之前,伊奥斯就已经盯上你了,而我也已经开始观察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伊奥斯害怕的不仅仅是那封信,更是我身上原本就有的某样东西?”佣兵替他说完。
富豪被佣兵的反应给噎住了。佣兵的语气十分无所谓,唇角还挂着上一句话残留的笑意。我该不会被套话了吧……富豪后知后觉地想到。
“随他去吧。无论是信,还是我本就有的某样东西,都已经不在我手上了——大概。说起来,你饿不饿?”
“……谢谢您,先生,我不饿。我比较在意的是,您对于我们早已盯上您的事情好像不怎么吃惊。”
“不,我其实挺吃惊的。”佣兵回答,他此刻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

谈话到此结束。
佣兵没有忘记刚才为了转移话题而说的话,下楼捣鼓了一会儿后给富豪拿来一片很薄的黑面包,上面有一小块儿芝士。富豪心情复杂地在佣兵体贴的帮助下完成了进食。面包太苦,芝士又太咸,那个晚上他嘴里全是涩味,顶着鼻腔,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佣兵放了富豪。


25


菲丽是在极其狼狈的情况下与佣兵重逢的。那时她刚赶跑几个想趁她睡觉时对她施圌暴的歹圌徒,浑身汗水却又因寒冷而瑟瑟发圌抖。下一秒,她就看见了佣兵。
“菲丽小圌姐?”佣兵也看到了她,惊讶地开口询问。
菲丽本想装作没看见,她并不十分信任这个雇圌佣兵,何况她不希望自己的状况被任何人知晓。但既然佣兵已经认出她来,她便只得故作爽朗地回问:“我的男装打扮就这么失败吗?”
“是的,很失败。”佣兵干脆利落地点点头。
菲丽 一时语塞。她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早知道世界上这么多喜欢小男孩的变圌态,我还不如女装出行。”
“可惜了你那头长发。”佣兵说着,脸上没有一丝觉得可惜的神情,“话说回来,你看上去很需要帮助啊,菲丽小圌姐。”
这还用你说?“难道佣兵先生愿意帮助我吗?”她笑盈盈地说,心里盘算着听到这句话佣兵大概就会马上离开了。
果不其然,佣兵摇摇头,说:“抱歉,小圌姐,我正要履行一个几年圌前就该履行的诺言。”
他的理由倒是出乎菲丽的意料。由于说得太过隐晦,反倒透露圌出一种无可置疑的真圌实感。菲丽相信他确实是要履行过去的诺言,而这是那些已然坠入深渊的活着的幽圌灵绝不会在他人面前表露圌出的细微动圌摇。这让她莫名对他产生了些好感。
“等等,”她指指他的马,“这是维斯顿家的马。”
“是啊。”佣兵平静地回答,似乎完全不觉得这很可疑。
“您很需要它吗?”
“你想要它?”佣兵理解了她的意思,“与其和我交易,不如自己想办法搞到一匹吧。”
“……我只是想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我很难把声音模仿成男声,所以我希望避免与他人交谈,也包括交易。”
“所以说你一开始别打扮成男人不就好了?这构不成足够有力的理由。真圌实情况应该是你在逃,所以你要隐藏身份,并且要避免被人认出。”
“……佣兵先生还真是不客气啊。”菲丽长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突然觉得很怪异。从第一次交谈起,佣兵一直给她非常镇定聪明的印象,包括那次在赫布里底,表明上他因大意而被她的锁链牵制,但她一直怀疑他早就察觉出在场有他与乌莎哈以外的人,因此装出毫无防备的样子引她上钩。
她会这么想是因为在她以为双方势均力敌、甚至手握锁链的自己占据绝大部分优势的时候,佣兵的拳头就已经在一瞬间停在了她的眼前。那时她一动都没有动,但绝非是她不畏惧佣兵的拳头,而是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她终于回过神来,尽管脸上还是职业性的妖圌艳笑容,然而她的心脏已经狂跳不已。她以自己数年的战斗经验与优秀的直觉明白:佣兵的那一拳是冲着她的性命来的,而比这更恐怖的是,在一秒都不到的刹那间,他看清了她的脸并想起了她,这才让拳头仅仅停在她的眼前。
后来,她不止一次地怀疑——也许,同样镇定聪明的伊奥斯,算错了一件事。
也许佣兵记得自己见过伊奥斯。尽管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人的对视发生在仅仅一秒之间;尽管在那个时候,刚刚加冕为王的伊奥斯习惯于将脸隐藏在袍子的阴影里。
菲丽明白自己太过多虑,但佣兵就是给她这样的感觉。伊奥斯是她见过的最强大的人,她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够敌过伊奥斯。即使如此,她却隐隐约约地感到,如果是这个蓝眼的雇圌佣兵的话,或许能做到与伊奥斯对战并全身而退吧。
让她感到很怪异的是,刚才的佣兵,针对她打扮成男人的这件事发表了过多的推测。尽管他说的所有话都一针见血,但真正的强者不会轻易地把正确的推测说出口。佣兵那些不客气的话语,让她联想到那些学到了点皮毛就开始卖弄的肤浅之辈。这与他先前留给她的印象太格格不入。

“要我把马给你,也可以。”
“哎?”
“不过你要帮助我履行我先前说的那个诺言。说起来,那与你也并不是毫无关联。”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数年圌前未能实现的诺言会与她菲丽有关?
佣兵娓娓道来。他没让她困惑太久,随着头顶上太阳的微妙推移,她渐渐理解了他说的事情,一些阻塞的思虑如同油污被清水冲刷般豁然开朗。然而与此同时,她更加地忧郁起来。
“怎么想都是佣兵先生赚大了,而我亏大了吧。确实,这事与我并非完全无关,但既然您也猜得出我在逃亡,那您究竟是凭什么认为我能够做到临时调头这种自取灭圌亡的事情的?”
“没叫你现在调头。你大可骑着这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达成目的后再做我要你做的事情。我相信,逃亡对你而言只是暂时的,你不会一辈子都在逃。你只是需要一些准备工作,你总有回到王城的一天,并且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菲丽没有否认。随他怎么说吧,只要他愿意放弃这匹马就足够了。

与此同时,华丽的宫殿内,君士坦丁正恭敬地对伊奥斯弯下腰。
“陛下,‘那样东西’已经确认是在我们前往贫民窟的前一天晚上失窃的了。”
“我明白了。斯卡哈那边怎么样?”
“……菲丽果然不在,据说是突然失踪,下落不明。斯卡哈接受我的审问时含含糊糊的。不,应该说她的所有回答都在情理之中,但我就是感到她在隐瞒些什么。”
“这样啊……女人的直觉吗?不可忽视呢。”伊奥斯平淡地说,并没有停下磨剑的动作,“我信任斯卡哈,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我隐瞒信息。但她非常有可能意图包庇菲丽。那女人表面上冷酷,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君士坦丁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认为是个冷静沉着的人,但伊奥斯的镇定远远超出她的境界。她曾因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而婉转地向他提问,他的回答是: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都远远不是最糟糕的状况。
这就是王的气度吗?君士坦丁不得不承认,虽然伊奥斯坐上王座的因缘藏着不少阴暗的秘密,但他确实具备王的素质。很多人不喜欢他,百圌姓们常常在窃窃私圌语中谈论他丑陋的作为,替他办事的人也少有把他当明君看的。伊奥斯是明君还是昏圌君她并不敢妄下定论,她只知道:他不比历代任何一位君王好,却也不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差。
“你已经不讨厌我了吗?”伊奥斯突然问道。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那一刹那,君士坦丁差点乱圌了阵脚——尽管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人能够看出端倪来。
“我一直都非常尊敬陛下。”
这当然是说圌谎。刚来这里时她对伊奥斯表现出的敌意,可不是能够一笔带过的程度。然而这位多少有些不择手段的君王却从未动过杀她的念头,甚至没有对她做出过任何威胁。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最合理的解释是,他看上了她超强的战斗力,在他眼里被驯服的狗要比被砍掉四肢的狼有用得多。
“你是真的很不会说圌谎啊。”伊奥斯苦笑。他用左手撑着王座站了起来。自从在贫民窟与死亡婆婆对战过以来,他的右手就基本上废掉了——但这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君士坦丁,”他说,“我要再拜托你一件事。”


TBC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20多章,虽然有点迟了,不过我还是要跟大家讲一下我创作这篇比起同人更接近原创的小说的缘由。
我承认,我多少是有些后悔把它作为MA的同人来写的,但后来我想通了。它必须是以“MA同人”这个基础来创作的,失去这个基础,它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写不出来。
它来源于我转瞬即逝的梦境:佣兵在执行危险的任务,差点被一支箭夺去性命,抬头看时看到了富豪的脸。就这样,没了。
我很想知道,为了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场景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究竟能写出一部怎样的作品来。
于是就有了这篇东西。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也都明白为什么文题叫《梦已逝》了吧?
因为它本就是我逝去的梦境啊。
评论 ( 4 )
热度 ( 12 )

© 灰穗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