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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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这个地方充斥着血液屎尿一类的扑鼻恶臭，唯独没有腐烂食物的味道，想来这里的居民只要是食物都能吞咽下肚。佣兵没有捂住鼻子，而是边走边揉发酸的右肩。
一路上他已经解决掉大概有十个人了，其中有女人和小孩，如果他是首次踏足这里他或许会因怜悯而手下留情，可惜他早已亲身认识到了这个地方的残酷及不合常理。在这个地方，只要是个人都不能对其放松警惕。
他没有刻意回忆怎么走。他把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大脑，他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自然，像在漫步，实则毫无停滞地往目的地前进。

“哎呀哎呀，这不是佣兵先生吗？”

佣兵停了下来——看样子他用不着再前进了。眼前娇小的女孩柠檬色的柔软短发一如既往地乱糟糟地翘起，头顶三撮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头发构成了奇妙的图案。佣兵曾说你这形象也太独特了，你在大街上偷了别人东西，人家只要在人群中寻找一个头顶上竖着三根毛的小姑娘就能找到你。女孩回答说，找到了又如何，没有人能追上我的。

“……这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小姑娘。”佣兵打量了一下她那身暴露的装扮，决定无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有事想问你。”
“好，老规矩，一百银币。”女孩笑嘻嘻地朝他伸出了手。
佣兵把背在身后的右手抽了出来，连带着让不久前那支要夺他性命的箭暴露在女孩的眼底下。他注意到女孩目光触及深红的箭尖时脸色微变，趁她还处于失态当中，佣兵道出了他要问的问题：“箭尖应该是涂了某种毒，插入路面时，旁边的野草立即全部发黑枯萎，甚至冒出烟来……我不敢久留，所以没能知道之后的状况。我现在想要知道谁手上有这种毒。”
“三百银币。”女孩打了个响指。
“……不是老规矩吗？”
“根据你问的问题价格会有所不同。”
“这可是一下子提了两倍啊。”
这么抱怨着，佣兵还是把三百银币交到了女孩手里。女孩收了钱，脸色明朗了许多，“这毒在谁手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谁制造出了这种毒。你得去一家叫赫布里底的小店找一个叫斯卡哈的女人——首先你得先找店里那位白发双马尾的女孩子——就说是盗贼让你来的。”
“啊，谢了。”佣兵点点头，记下了赫布里底这个名字，“我最后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认不认识一位人模狗样……不好意思，一位金发红眼戴着单眼镜的先生？”
“不认识，金发红眼戴着狐狸尾巴的小姐我倒是认识一个。”女孩边说边晃了晃自己的假尾巴——这同样是她鲜明的特征之一。
“明白了。再见，小姑娘。”佣兵拎着箭转过身去。
“再见啦。要活下去啊，佣兵先生。”


他又回到了小巷的入口。长着野草的角落已经空无一物，他抬头望向对面圆塔塔顶——显然并没有人在那儿。他更加用力地攥紧了箭末，直至连粗糙的掌心都传来一阵麻木的疼痛。他想了想，把箭扔到了原先长着野草的角落，这才从小巷走出去。
街道依旧人声嘈杂，白金的阳光却已隐隐透出温和的暮色，这个城市在暗沉的暮霭中呈现出它疲惫的一面。没有来由地，佣兵望向了自己左手手臂的位置——那里毫无疑问是他外套的长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下边是覆盖了绷带的脓血和疮痂，以及……他摇了摇头，将不必要的烦躁从脑海内驱赶。

没有人发现他，没有人发现这个从小巷里拐出来融入到人群中的雇佣兵。他是浪潮中最普通的一尾鱼儿。
他考虑了一下是要先调查那个弓箭手还是先把信送到收信人手里。或许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这封用犊皮纸写的信显然不同寻常，从唱歌的女子到持弓的男人，他们似乎都想在他身上得到些什么。既然如此——若他想顺利将信送达，就得先解决有人盯上了他的问题，尽管这意味着他要落入某个人甚至好些人精心布下的罗网。
他已经收了钱，也已经惹上了麻烦。他身不由己。现在他的任务不仅仅是送信了，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横亘在他面前，那就是活下去。

长夜将至。夜晚是人类休憩的旖旎乡，亦是白天时蛰伏在暗处的蟊蟲活动的乐园。他的经验告诉他：至少现在，他需要找个地方歇歇。


在王城找便宜的旅店并不容易，他只能在看了好几家店后妥协性地把钱交给大腹便便的老板娘。这个开支有点超出预料了，接过钥匙的时候他想。但是有什么所谓？只要能拿到那个报酬……

佣兵找到自己的房间，开门走了进去。旅店配有独立的洗澡间，他对着那些陌生的开关琢磨了好半天，终于淋浴在温水下的时候他百无聊赖地想到佣兵团设备简陋、肮脏发臭的公共澡堂，新兵在里面经常被欺负，他曾亲眼目睹脸蛋长得清秀的团员被几个人摁在地上强暴……两次？还是三次？——无论是几次，他都没有出手阻止。后来他考虑过到溪水边洗澡，但那儿的强暴事件好像更多。

他在三分钟内洗完，哗啦哗啦的水声平息下来，唯有水滴打到地面的微小脆响仍刺激着他的耳膜。他的听觉越来越灵敏了，事实上不仅听觉，他所有的感官都在变得灵敏，包括对痛的感觉。
他抬起覆着绷带的手臂，残余的血渗入绷带，带着些许发脓的黄绿色液体。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到整只手臂都在膨胀，有什么东西在这绷带之下蠢蠢欲动。
——或许正如悄然滋生的罪恶在粉饰太平的繁盛之下蠢蠢欲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