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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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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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姑娘决定活下去

首发在jrtt,暑假时写的参赛用稿,写得像我初中中二期写的东西,毫不意外地落选了,发上来吧

前些日子发现喜欢的写手居然跟自己微妙地撞梗了…我确实没想到这个题材这么容易撞,太巧了,难道是缘


《渔村姑娘决定活下去》


渔村姑娘推开天台的门。老旧的铁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她心底挥之不去的厌烦。一缕夕阳穿过狭窄的缝隙,很快又因门被合上而销声匿迹。被玫瑰色和柑橘色同时侵染的黄昏天幕出现在她眼前,仿佛将她整个人包裹进世界的中央,她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或许是铁门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的缘故,直到此时,她才听见粘稠静谧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吉他声。她感到心跳漏了半拍,猛地朝着乐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然后,她就看见了着迷于指尖与琴弦间的高超游戏的陌生少年。

少年和她一样身着朴素肥大的校服,但绝不是什么喜好言情剧的女生所梦想的校园王子。事实上,他长相普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形有些虚胖,没有任何出彩之处,唯有怀中的乐器将他与别的男同学区分开来。他就这么专注地弹奏着,那些音符仿佛飘荡进了渔村姑娘的心底,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一曲终了,少年忽然抬起头,两人的视线交汇在半空。她骤然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他人的私密空间,一声“对不起”脱口而出,紧接着就是落荒而逃。

其实渔村姑娘去天台,原本是想跳楼自杀的。她已经观察了很多个日子,每天的这个时候,在操场锻炼的同学和有社团活动的同学基本上都离开了,而住宿生大多数早已吃完晚饭在宿舍里排队洗澡。也就是说,这是跳楼的绝佳时机。可她没有想到天台上还有别人。她不能让那个吉他少年目睹自己攀爬栏杆从天台坠落的瞬间,否则,她的自杀也许会害他落下心理阴影。

第二天,她试图向比较熟悉的几个同学询问学校里是否有弹吉他的男生。她们的反应无一例外都是哈哈大笑,问她是不是想谈恋爱了,顺带以开玩笑的形式嘲讽一下她平庸的外貌和呆愣的性格。她没有反驳,一个原因是她性格温和且懦弱,向来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另一个原因是她也认为自己太蠢了,居然在乎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但到了下午放学,她还是去了天台。吉他少年仍然在那个地方,她为此感到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十分意外。也就是说,他真的每天都会来这里弹吉他吗?紧接着渔村姑娘意识到,吉他少年的长相好像与她记忆中有所不同。他身形纤细,肤色比常人黧黑,并且没有戴眼镜。可是她记得他的曲子——那是与昨日一模一样的旋律。正当她困惑时,吉他声戛然而止。

她看见少年朝她勾了勾手指。于是,虽然有些不解,但她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少年示意她坐下后说:“你昨天突然就转身跑走了。是我吓到你了吗?”

这么说,是同一个人?也许自己昨天看错了吧。毕竟,在黄昏暮霭中,人很容易看错什么东西。

“只是没想到天台上会有人而已……毕竟学校不给我们来这里。对了,请问你戴眼镜吗?”她局促地问。

“上课的时候戴。”他回答。渔村姑娘因此确认眼前的人就是昨天的吉他少年。

“我可以问一下这是什么曲子吗?很好听。”她任由软弱的言语从口中漏出。她原本是来这里寻死的,可是这话相当于给了自己活下去的指望,因为她要等到周末,从父母那里要回平时处于没收状态的手机,然后下载那首曲子。她还必须听上至少十几遍,否则她的一系列行为就变得毫无必要了。

答案出乎她的意料——吉他少年说:“这是我自己写的曲子,你能喜欢,我真的太高兴了。”他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夕阳还是因为兴奋。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很晚了,明天——明天我再弹给你听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渔村姑娘还没来得及婉拒,他就匆匆把吉他塞进琴袋,背到身上一溜烟儿地离开了天台。

渔村姑娘再次自杀未遂。她想不明白。她慢慢地踱步下了楼梯,等走出教学楼,天色已经半黑了。她看见有些教室亮起了灯——她的初中规定住宿生必须晚修。这跟走读的渔村姑娘没什么关系。于是,她走出校门口,在一旁的车站等公交车。其实她家离学校很远,班主任不止一次地劝过她住宿,可是她的父母认为这样一来她很容易学坏,他们更愿意让她天天回家,待在他们眼皮底下,方便他们监督和控制。

回到家,她因为时间太晚而被父母责骂。他们已经先吃过了饭,便让她站在客厅承受他们的愤怒。他们问她,是不是没做作业或者上课睡觉被老师留下来了?不是?那是不是去了黑网吧?或者瞒着他们参加乱七八糟的社团?还是偷偷和男朋友约会了?她全程盯着地板的木纹一言不发,脑子里想着今天在课堂上学的公式。其实没必要——很快她就再也用不到那些公式了。这时父母的责骂已经变成了他们平时那么辛苦,回来还要给她做晚饭,她竟然敢惹他们生气,她的心是不是黑的?她的沉默似乎让他们感到难堪和屈辱,最终,她被罚不准吃饭和今晚只能睡地板。

夜晚,她睡在地板上。地板又硬又冷,硌得她生长中的骨头很不舒服。如果是平时,就算被罚睡地板,她也能很快入睡,因为她上初中以来一直有在学校操场跑步的习惯。跑步是她心中深藏的压力与情绪唯一的发泄口。她通过跑步释放自我。也多亏了跑步的习惯,她晚上总能睡得很沉。可是最近她想着自杀的事,就没有在放学后去操场锻炼,导致现在睡不着了。

银白的清冷月光照进来,爬上渔村姑娘小麦色的手臂。她忽然一骨碌起了身,光裸着脚悄悄来到父母房门前,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开门进去,拿走了他们随意放在桌上的钥匙。她小心翼翼地关上父母房间的门,接着,便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能在床上睡觉。她屏息凝神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跪倒在地上,从床底拿出了一个长形的袋子。渔村姑娘将紧闭的拉链从头到尾打开——黑色的木吉他静静躺在里面,六根琴弦已经有部分生了锈。

是的。渔村姑娘其实是个弹吉他的人,只可惜她的父母向来不允许她有与学习无关的兴趣爱好,因此当他们发现她居然不预习温习而是抱着吉他轻声弹唱的时候,他们立即宣称要把她的破吉他扔掉,是她低声下气地向他们承诺除非放寒暑假不然她再也不弹了,这把吉他才幸运地逃过一劫。事实上,每当她在操场跑步碰上学校的吉他社在一旁练琴时,心总会有些抽痛。

此时此刻,她违背了诺言,抱着心爱的吉他,陷入回忆之中。她在想那个吉他少年左手比出的各种和弦。遗憾的是,她的记忆能力有限,因此她只能想着那段动人的旋律,用C大调音阶一点点地将之复原。音乐渐渐从她不再长着老茧的指尖下流淌而出,正好与印象中一致。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实际上她不是个很擅长弹吉他的人,但就连当年教她吉他的老师都说她乐感很强。

天还没亮,她就一如既往地做好了全家人的早餐。由于是最后一次了,她特地用家里自渍的虾油煎了鱼。在父母醒来之前,她出了门,坐上了今天第一班公交车。不过她没有在学校附近那个车站下车。她提前几站在商业街下车,可是实在太早了,商业街的店铺都没有开门。她耐心地等。三个小时后,她在一间精品店里买了一瓶十多块的香水,往身上喷了一些。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洋溢着海的咸腥味,从每一个毛孔里飘散出来,她希望这瓶香水可以帮她掩盖过去。可是刚喷完她又后悔了。她猛然意识到,她其实不介意自己是个从渔村来的姑娘。

后来她想办法从学校侧门溜了进去,回到教室。正好碰上大课间,是每个班收作业的时间。她作为小组长,自然要负起责任。虽然每天都有人不交作业,但今天未免太多了——她面对着眼前薄薄一沓作业本犯起了难。在那些人带着威胁的目光下,她终究还是没把他们的名字登记上去。只是,到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老师对着她摇摇头:“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包庇同学的好孩子。”

终于熬到放学,渔村姑娘再度造访了天台。果不其然地,她看见了吉他少年——不对——她惊讶地发现,那个抱着吉他的学生分明是个少女。然而少女弹的曲子与渔村姑娘印象中别无二致。突然,少女放下吉他,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她只得走过去。

“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来呢。来,坐吧,我再弹一次给你听。”

渔村姑娘迷茫地坐下。她盯着少女刚过脸颊的短发想,好像之前那个人的嗓音确实有些偏向中性——也就是说,自己搞错了人家的性别吗?这么想着,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那首曲子温婉而凄然,混杂着手指拨动琴弦的摩擦声,像雨点一样沁进渔村姑娘内心。吉他少女认真的侧脸被如血的夕阳染红。弹完之后,她看向渔村姑娘,羞涩地笑了:“你觉得怎样?我今天加入了一些泛音,应该会好听一些吧。”

渔村姑娘点点头:“扫弦也改良了。比之前的好听哦。”

“哇!难道你也是弹吉他的吗?”吉他少女看上去很激动,竟不由分说地攥住渔村姑娘的手晃了晃。一般来说渔村姑娘不太擅长应付热情的人,可是吉他少女的举动不可思议地完全没让她感到局促,相反还很令她高兴。

“你是想着什么写出这首曲子的呢?”渔村姑娘问。

“其实啊,我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出来的。”吉他少女笑了笑。

渔村姑娘没有觉得很意外。那仿佛与哀愁的黄昏融为一体的吉他旋律确实不像是开心的人想得出来的。眼前这个少女看上去活泼,却极有可能满腹心事无处诉说,只得借怀中这把吉他来表述。

那一天她们聊得很愉快,等到渔村姑娘走出校门,才察觉到自己又一次地错失了自杀的机会。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摸了摸嘴角,随即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她居然在笑。双颊由于嘴角的上扬甚至滋生了些许酸涩之感。

也是这个时候她想到——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上天台不可呢?她明明知道天台上会有人在弹吉他。也许,在她自认为已经积满冰冷灰尘的脑海里,其实还残留着少许对人世的眷恋?也许她自认为紧紧封闭的内心,其实仍然可以洒进来璀璨的光芒?突然间她明白,即使她的生活充满艰辛与困苦,然而只要她想,她是可以过得比较开心的,就像今天一样。一种来自人世间的温暖渐渐填补了她心上的疮疤,她忽然感到身体是那么轻盈,而未来又是那么明朗。

就在那一刻,渔村姑娘决定活下去。

她在家附近下车。熟悉的混杂鱼尸血腥味的海风扬起她的头发,她雀跃的脚步掠过渔网和灯塔。将钥匙插进锁孔时她想好了,等一下要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哪怕这根本不是她的作风。她相信微小的改变能够让家庭生活更加和谐美好。但出乎她的意料,门一打开,她就对上了双亲愤怒的脸。她一时间愣在原地。

“怎么又这么晚回来?!昨天我们说过的话你都当耳边风吗?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不是叫你睡地板吗?你竟敢进爸爸妈妈的房间偷走钥匙?我看你以后就是个小偷!”

“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你今天上学迟到。太过分了!不读书的人也不是像你这样的!”

“你……你身上这什么味?香水?好啊,你该不会真在外面勾搭男人吧?!”

她的面色变得苍白。她仓皇地看着眼前这两张扭曲的脸,突然伸手推开他们,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从床底下拿出琴袋,快速背到肩膀上,趁父母有所行动之前,赶紧朝着家门冲了出去。

夜色笼罩着整个村子,闪烁的繁星告诉她这是个晴朗的夜晚。她没命地跑,跑到车牌旁,这时一辆公交车驶来,她从书包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就上了车。车子把她带到学校附近的24小时书店。背着吉他的渔村姑娘很是惹人注目,好在店员毕竟不太可能将她赶走。

她拿了一本小说,半睡半醒地在书店里过了一夜。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流泪。她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寻死,可是没有用——她所有活下去的勇气,所有摒弃轻生念头的决心,所有直面现实的坚毅,都没能得到正视。奇迹没有发生。她仍然是那个卑微的渔村姑娘,脆弱不堪,不知反抗为何物。

那一个早上,她成了第一个到学校的走读生。寂静无声的校园里,她爬了六层楼,来到天台,有些费力地推开生锈的铁门,将吉他袋放在天台的一角。她看了看缱绻的朝霞之后,就转身下楼到饭堂找吃的去了。她不是住宿生,没有饭卡,便只能领一碗免费的白粥喝,这对她而言也很不错了——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狼吞虎咽地喝完稀稠的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飘着食物香味的饭堂。

接下来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和且懦弱的渔村姑娘漫长的一天。她再次选择了不登记没交作业的组员的名字,而今天老师没有原谅她。老师在课堂上公开批评她滥用职权,并罚没交作业的同学抄写公式。于是,中午放学后,她被好几个人指着鼻子骂。毫无疑问,他们知道自己的状况不是她造成的,她没有任何错,可这又怎么样呢?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不会出声的玩具来宣泄他们的不满。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每个月一次的心理课。让她惊讶的是,她竟被班主任单独叫出来,到空教室和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心理老师谈话。心理老师穷追不舍地问了她很多问题,即使放学铃声响起也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她头脑一片混乱,支支吾吾地回答,到最后口干舌燥。这时,心理老师似乎是无意地提起:“好几年前学校有个很会弹吉他的学生,因为出了心理问题,在天台跳楼自杀了。那之后学校才禁止学生进入天台。所以你一定要重视心理问题……你怎么了?”

她满心恐惧,浑身僵硬,等到她的肢体变回她自己的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趔趄着冲出这个空教室。她拼命地往楼梯上跑,无视周围学生们惊异的目光,直到熟悉的门出现在面前,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将之推开。也许是出乎意料,也许是猜想之中——天台空无一人。仅有夕阳亘古不变地从天际降落,将所有事物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鸭蛋红。

但她的吉他还在那里。渔村姑娘迈开脚步,走到琴袋面前,将之打开,取出里面的吉他。她坐下来,左手五指熟稔地爬上格子,右手则停留在弹奏万能旋律的那几根琴弦上。她想了很久,最终明白自己看见的绝不是什么幽灵,应该是她曾经在哪里听说过几年前的自杀学生的事,而她敏感的大脑制造出了幢幢幻影。

没有任何征兆,她突然开始弹那首曲子——那首过去三天她都在这里听到的曲子。所有的和弦,所有的拨动,甚至所有的情感,都被她完整地演绎出来了。就在昨晚她还只能普通地弹弹音符,此刻却如同行云流水。就仿佛她的肌肉记住了这一组律动。为什么会这样?她真不明白。她只是忘我地弹奏着。现在她理解了,这是一首死之歌。这首曲子那么凄凉、哀恸,简直就是将死之人的遗作。一曲终了,她感到心境已经绝望,便缓缓抬起头——然后看见了伫立在天台门口的长发女学生。

渔村姑娘的呼吸变得困难。那个女学生惊讶地看着她,一滴泪水忽然从女学生眼角滚落,她清楚地看见那颗泪珠被余晖刺破。渔村姑娘再次感到不可思议。难道,在黄昏的暮霭中,人真的会一次又一次看错眼前的东西?只见女学生的脸变得模糊,氤氲成一团不可言状的迷雾。有那么一瞬间,渔村姑娘怀疑自己哭了。

“你觉得这首曲子怎么样?”她沙哑着声音,问。

紧接着她听见了女学生的回答:“我觉得……这是一首让人想活下去的曲子。”

她愣住了。

她感到难以相信:这首在我听来象征着死亡的曲子,于你而言却是在叫你活下去吗?然而,与她脑海中的疑问相反地,她的内心开始渐渐理解这一可能性。或许这种事情真实存在:置某人于死地的事物,却也可以让另一个人活下去。希望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东西。过去受了伤不意味着人就再也无法痊愈,或许在生活中受伤的人只是需要一点改变。

当她终于把一切给想明白时,最后一缕余晖也从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那一刻,渔村姑娘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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